“银甲，你是银甲吗？”

  机器人回答：“是的，小主人。我是银甲。”他的视线胶着在姜婵的身上，看到她浑身的伤，异样的感觉自胸膛的核心处理器升起。在离开居民楼的时候，楼房忽然坍塌，银甲挡住坠落的石块，将姜婵推到安全的地方，随后，他被掩埋。

  他没有保护好主人，害她受伤，他很难过。

  金属手臂稳稳地挡在姜婵的四周，机器人弯曲身体，以躯体为防护，将姜婵守护在胸膛前围拢的安全空间。四周是窜天的火焰，温度越攀越高，银色金属被照耀得闪烁微光，而他任由密集的子弹落在躯壳之上，他没有任何反抗，没有任何的躲避，只是沉默地保护着姜婵。

  姜婵的眼睛红得像兔子，眼泪越流越多，像开闸的水，她猛地抱住银甲，恐惧、悲伤、委屈……各种情绪在胸口杂糅，她以为没人要她，但她还有银甲。

  “银甲，你到哪里去了，你怎么丢下我了……”声音很委屈，很难过，像只落水的狗，呜呜咽咽得让闻者难受。

  银甲擦掉她的眼泪，还是流，银甲捂住她的耳朵，炮声仍旧震耳，银甲说：“是银甲的错误，银甲永远保护小主人，银甲不应该离开小主人。”姜婵眼前模糊，全是水雾，她的掌心沾满烟灰，她哽咽着问道：“银甲，你受伤了吗？”

  银甲：“小主人，银甲没事。”

  银甲没事就好，姜婵蜷缩在他怀里，有些绝望地看着弥漫在视野的火光，她很想活着，想健康地活着，可就在她眼睛恢复的瞬间，炮火弥漫，她的家被毁灭，她的周围全都是恐怖的尸体。

  她恨这些拥有无人机、肆意轰炸、践踏别人生命的人，她的愿望很简单，就是能和银甲永远在一起，能够安全地活着，她甚至都没有祈求眼睛恢复，可是这些人将她最卑微最简单的愿望都毁掉了！

  姜婵攥紧拳头，埋在银甲的怀里，紧紧抱着他的腰，眼睛又红又肿，像只怒气冲冲又委屈可怜的兔子。

  “砰砰砰——”

  子弹击打在银甲的金属躯体上，发出铿锵的声音。

  姜婵：“银甲，你疼不疼？”

  银甲弯腰，姜婵就贴得他更紧：“小主人，银甲现在可以保护您了，小主人不再是孤身一人，遇到危险的时候也不必蜷缩躲避，银甲可以保护您，银甲是您最稳固的后盾，银甲永远服从于您。”

  姜婵依赖地蹭蹭他的胸膛：“银甲，你有办法吗？”

  银甲：“需要小主人的帮助。”

  姜婵瞬间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：“银甲，你说！”

  银甲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，四周的火焰、灰尘，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，喧天的哀嚎惨叫也和他们无关，他们眼里只有对方，只要对方还活在视野里，就算下一刻同时死去也不是很恐惧的事。

  “小主人，银甲已为您开启ar视野。”

  银甲的手臂发生变化，粗厚的手指慢慢地变窄变薄，覆盖到姜婵的面前，他的手臂则搭在姜婵的肩膀，远处观看，像是被拢在机器人的怀里。

  金属手指延展成精致的金属眼镜，罩住那双泛红的眼睛。

  姜婵眼前的画面彻底变了。

  破败的高楼变成古老的石柱，掉落的斑驳漆面是溅起的尘土，脚底堆叠的肢体则变成鲸鱼的骨架，庞大的鲸鱼永远沉默地留在海底，哺育生灵，那些在空中飘散的火星子则成为飘荡在海底的水泡，湛蓝的水泡聚拢、旋转、上升，渐渐地就要突破漆黑的海洋破出水面。

  在海洋的顶部，在擎天的古老石柱之上，用铁链造就成一张密集的网，铁链的连接处是有着利齿的人脸鱼，它们面目狰狞，疯狂索取着鲸鱼的血肉，腾空的水泡在它们的嘴边飘荡，最终聚集成更加混浊污黑的液体浇灌而下，那些丑陋的人脸鱼企图挣脱铁链，俯冲而下，将巨鲸的尸体彻底吞噬。

  姜婵愣住，眨眨眼睛，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场景。

  ar是一种增强现实的技术，它将虚拟信息和真实世界巧妙融合，再以足可以模拟人类感官的方式展现在眼前。

  机械城将更多的资源用于建造和研发机器军团，相比较于ar的研究则还停留在几十年前，这样真实的仿佛身临其境的ar技术，是目前的机械城没法做到的，就算最强势的科技公司，在研发ar头盔的时候，展现在眼前的场景多多少少都能察觉到漏洞。

  但银甲却能让她如处海底，就连海水的每次流动，鲸鱼骨架被海底动物啃食煽动的水泡，那些海底的植物摇摆造成的流动，都清晰地在她的眼前、耳边展现，她甚至能够嗅到清冽的海洋的气息。

  “银甲，我该怎么做？”姜婵回神。

  银甲温柔地道：“小主人，请握住银甲的手，就是您眼前的那架炮机。”

  姜婵在四处寻找，果然在眼前发现一架银色的炮机，但是她不会用，还没等她询问，那架炮机的滚轮开始移动，移到她的面前，炮机的启动器就抵到她的掌心。

  好有意思！姜婵握紧启动器，随着炮口方向的移动，她对准了铁网之上，那只吐着粘液的人脸鱼，她在心里默默念道，去死吧！启动器被按下，炸弹射出，铁网发出嗡嗡的震动，四周的石柱都因海水的震动抖落漆面，脚底铺展的骨架越来越多，那些鱼类的尸体不甘地沉进海底。

  姜婵慢慢熟悉操作，越来越多的人脸鱼被射下来，就连它们的尸体都是恶心的散着臭味的，姜婵厌恶地撅撅嘴，她逐渐兴奋，那些潜藏在心底的恨意、委屈、悲愤，都在这场海洋的对决中得到宣泄。

  她握紧炮机的启动器，掌心汗湿，她毫不在意，眯着眼睛对准铁链上的又一只人脸鱼，它吐出的液体很恶心，发出的声音很恶心，它的存在就是最恶心的，姜婵憋着口气，猛地按下，“轰轰轰——”铁链颤动，人脸鱼发出尖锐的嚎叫，最终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沦为碎肢。

  它们绝望地扭动、哀嚎、悲鸣，却完全撼动不了姜婵的决心，她要将它们全部消灭，一只都不能留下！

  “轰轰轰——”

  “轰轰轰——”

  “轰轰轰——”

  姜婵的脸蛋通红，是兴奋的颜色，汗珠沿着额头滑落，滚进ar眼镜的缝隙，带着温度的汗珠，和她因兴奋而微微发烫的脸颊，都让银甲感受到比四周逐渐逼近的火焰更加灼烫的感觉。

  银色机器在空中滑落，宛若黑夜里坠落的流星，折射出耀眼的光芒，火色的火光映照在姜婵的脸部，她抿了抿唇，声音仍旧有些哑，情绪却变得高昂，她突然喊了声：“银甲，我要灭了它们！”

  银甲温柔回应：“小主人很厉害。”

  姜婵笑起来，睫毛颤颤，如轻薄羽翼闪动，带起微微的麻痒。银甲稳稳地挡在她的四周，内部的电流滋啦滋啦的响动，最核心的部位存在于他的胸腔，就如同人类的心脏那样，他感到有异样的感觉升起，他沉默着，却将姜婵更紧地拢在怀里。

  四周的水压忽然增大，姜婵有些憋气，但她还是集中注意力对准铁链上的人脸鱼，随着人脸鱼的死亡，拴在石柱上的铁链轰然碎裂，激荡起海地的各种物质。

  海洋植物欢快得摇摆舞动，姜婵的掌心微微发麻，她仰头，视野清晰，海面有道光芒，那是阳光投射在海面的光，她瞪大眼睛，欣赏着眼前的美景，但很快，黑云罩顶，她什么都看不见了，她有些慌地喊银甲。

  “小主人，银甲在。”银甲说，“是银甲遮挡住您的眼睛。”

  金属眼镜恢复正常，银甲的手掌罩住姜婵的脸，将她面前的光彻底挡住。

  姜婵还沉浸在兴奋的情绪中，说话有些喘，“银甲，你把手拿开嘛，我还想看。”

  银甲的语气异常严肃：“小主人，您的眼睛还在恢复期，不能过度使用，请您闭上眼睛休息，剩下的交给银甲解决。”

  姜婵闷闷地嗯了声，银甲将她塞进胸口，“小主人，银甲是为您好。”

  “银甲，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。”

  “是的，是银甲的错误，银甲说错话了。”

  第278章 机器17

  银甲后来做了什么, 姜婵不清楚，她被塞进银甲的胸膛里面，里面黑漆漆的, 只留有很窄的缝隙, 姜婵摸索了会儿，眼睛有些不舒服，她就不敢再睁眼, 连忙闭上休息，然后她就睡着了。

  再醒来的时候, 姜婵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里，墙壁安装一溜暖黄灯光，面前是占据整面墙的屏幕，窗户在她的右手边，悬挂着浅蓝色的窗帘, 姜婵抬头，看到漆得雪白的天花板, 她盯着周围看了会儿，顾不得沉浸在眼睛能看见的喜悦中，她委屈地瘪着嘴，目光四处寻找。

  她不敢出声，蜷缩起来，抱着膝盖缩在角落, 像是受到惊吓浑身竖起尖刺的小刺猬, 满眼都是警惕, 就在她茫然无错的时候, 那面巨大的电子屏忽然亮起，银甲的脸出现在上面。

  “小主人, 银甲马上就会回到您的身边。”

  姜婵跪坐起来，爬到电子屏前，声音闷闷的：“银甲，你快点回来，我害怕。”

  “是的，小主人。”

  “银甲，能不要走吗？”

  “好的，小主人。”电子屏仍旧亮着，直到银甲来到门前，房门开启。银甲出现在姜婵眼前的瞬间，电子屏的信号被切断。

  站在面前的是她的银甲，姜婵的目光黏在他的身上，等银甲走近，她猛地站起来，像是迅捷的野兔，猛地到了银甲的身前，银甲抬起手臂挡在她的面前，免得她摔到，姜婵抓住他的手臂，眼睛还有些红，有泪珠在里面打转，是醒来没有发现银甲被吓得。

  此刻，那两张扇子似的睫毛忽闪忽闪的，专注地盯着银甲，“银甲，我想摸摸你？”

  银甲：“当然可以，小主人。”

  眼睛看到的和触摸到的感觉是不同的。姜婵以前也经常摸银甲，这是她了解银甲的方式，但像现在这样，又能看见他又能摸到他，感觉很奇妙。有些新奇，有些奇怪，还有些激动，姜婵就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喜欢最宝贵的玩具一样，摸摸银甲这里，摸摸银甲哪里，眼睛像两颗高瓦度的灯泡，亮晶晶的，银甲把她的脸擦干净，姜婵就攥住他的手掌端详构造。

  “银甲，你的手是怎么变成炮筒的？”

  银甲给她展示。

  姜婵眨眨眼睛，小心翼翼地看向炮口，“银甲，你能控制它吗？”

  银甲：“小主人，银甲很安全。”

  姜婵放心，将脸埋到炮口前面，里面黑漆漆的，什么都看不清，姜婵伸手进去碰了碰，蜷起手指敲敲，发出邦邦邦的声音。

  姜婵摸来摸去，问来问去，过了一个多小时，银甲很温柔很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，甚至姜婵想要看他的内部零件，他也毫不犹豫地卸掉外壳，露出里面最核心的部件。

  等姜婵有些累了，银甲就将带来的日常用品、零食放到姜婵的面前，他可以将购买任务交代给酒店自带的智能管家，但是姜婵熟睡后，他还是自己购买更放心。

  但他没有预测到，他刚离开姜婵就会醒来。银甲安静地站在角落，姜婵跪在床上换衣服，在换衣服前她会命令银甲闭上眼睛，银甲很听话，但他的感官系统似乎出现故障，听觉似乎比以为更加敏锐，就连对周围气流的流动都能清晰地捕捉到，姜婵在换衣服……她将旧衣服脱掉，然后是内衣裤，然后是穿新衣服……

  “小主人，您的上衣穿反了。”

  “还真是，谢谢银甲……”姜婵翻过来继续穿，衣服套到一半，她疑惑道：“银甲，你在偷看吗？”

  银甲：“……”他微微停顿，说道：“银甲没有，但银甲的视野范围很宽阔，能够扫描到部分的床。”

  “那你就是在偷看。”

  “……银甲没有。”

  “你有。”

  “银甲错了，小主人不要生气，请您原谅我。”

  姜婵换好衣服，爬到银甲面前，看他低垂头颅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，她笑道：“以后不要再看了！”

  “小主人会讨厌我吗？”

  “不会，银甲做什么我都不会讨厌，”姜婵站起来，抱住他的脸亲了一口，然后盘腿在床上，拆零食袋里的零食，里面的种类很多，都是姜婵喜欢的，银甲很清楚她的口味。

  酒店的娱乐节目全部暂停，播放的都是几日前贫民窟发生的恐怖袭击。

  那些在执行任务的无人机都被击落、坠毁，城东的居民楼发生大规模的爆炸，致使居民楼死伤无数，而王室的机器也在这次还未检查出原因的恐怖事件中遭到重击，最严重的是中心街道的那个雕刻着新王的雕像，雕像坠落，满地碎石。

  王室派出的机器被病毒侵入，竟然朝着机械城最核心的王城发射炸弹。

  给王室造成严重的损害。

  这件事情对王室来说是莫大的耻辱，但王室没法隐瞒，因为就在王室被遭到炮轰的时候，通讯系统被干预，虽然只有仅仅几分钟的时间，但却将这件事展露出来。

  侵入通讯系统的是屠龙组织的人，他们的惯用手段就是在进行危害王室活动后，毫不避讳，非常张扬地留下屠龙的信息，好像在说“就是我干的，有本事来抓我啊”。他们在通讯系统被抢救前留下的一句是，“王室的战力已经不足以维护机械城的安全，这次就是赤裸裸的例子！”

  酒店的对面就是中心街道的城市广场，巨大的雕像只剩下基座还残留着原本的模样，碎石早已经被清洁机器人带走，整个中心街道遍布着装备精良的机器人，或者是巡逻的卫士，王室下令招募计算机领域的人，对这次的事件进行调查分析，毕竟，能够无声无息灭掉王室机器军团的力量如果在暗处，那是很危险的。

  姜婵得知银甲将踪迹都抹杀得很干净，她就安心，她很依赖银甲，很信任银甲，如果对银甲没有信任感的话，那姜婵就不知道该信谁的了。

  她趴在酒店的窗前，静静地欣赏中心街道的景观，整洁干净的街道，各种各样的机器人，因为无人机的炮轰，导致中心街道许多建筑留下痕迹，有座通体都是钢化玻璃的巨型建筑，表面已经被全部破坏，只有玻璃碎渣折射着金晃晃的日光，经过各种途径，或者说是姜婵特意找的角度，她半浸在耀眼的光影里，微微眯着眼睛，很享受眼前的一切。

  姜婵在酒店里住了将近一周，她本来是打算停止休学的，但学校因为“贫民窟事件”暂停教学，机械城的居民都在恐惧这样的恐怖袭击将会再次来袭，于是，姜婵就安心地待在酒店里，姜婵不用为生计奔波，不用到又脏又臭的垃圾堆里翻找废弃零件，每天过得舒适又自在。

  这天，银甲带姜婵来到新房子。新房子的地理位置很优越，就在中心街道，但目前来说，对中心街道的居民，这里是很危险的地方，因为前几日就有无人机进行轰炸，他们很担心这样的情况还会上演。

  银甲不在意，因为那次的轰炸就是他造成的，他的目的就是炸掉城市广场的雕像，设置返回程序，让那些残存的轰炸机哪里来得回哪里去。

  尽管中心街道的死伤为零，但还是免不了人群中愈演愈烈的恐慌焦虑的情绪。

  新房子原来的主人，是位年迈的老爷爷。他的妻子孩子在数年前因恐怖袭击去世，那时他还是中年人，他用赚来的钱在中心街道购买了房产，却得到妻子孩子去世的噩耗，这间新房子，他再没有来住过。